第八回 (40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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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城裏回來的路上沈慕晨一句話都沒有說，夏依依也沒有開口。倒不是怕打擾他，而是因為她也有自己的心事：如果不出意外，地契應該很快就會被送回來，這件事基本可以算是解決了。因此，按原先的計劃，她該向沈慕晨坦白自己的身份了。
該怎麽開口呢？在這個時空生活得越久，她便越覺得這件事荒謬，有時自己甚至都懷疑它的事實性。
更重要的是，一旦說出來，她就和他們有了本質上的區別，她到時可能都不知該如何自處。
沈慕晨回來便一聲不響地進了書房，夏依依給他倒了茶水，仍像丫頭般站在他身邊。
而他，也像沒有意識到她的存在，既不叫她出去，也沒叫她坐下。
靜得能聽見晚風吹過窗臺的書房裏，兩個人如兩尊雕塑般相處。
良久，夏依依終於幽幽開口，“大少爺，我的身世……”
二百二十五上門送地契
“不用說了，我已經不想知道了。”沈慕晨波瀾不驚地打道斷。
“啊？”
那天夜裏他不還特意問起的麽，而且還是那樣一副認真的態度，這會怎麽又沒有興趣了？
夏依依莫名其妙，楞楞地盯著沈慕晨側著的半邊臉。
他肯定還沒有從大老爺他們的事情中緩過勁來，所以才沒心情聽她說這個的吧？
也好，反正她也不想提這件事。雖然遲早都是要說的，能拖一天算一天吧。
不明所以地，夏依依長長松了一口氣。心情放松下來，她便想說點什麽來緩解氣氛，也想讓沈慕晨盡早釋懷。
“大少爺，再過幾天就是中秋節了，你說咱們要不要去哪秋游一番啊？”她試探性地問道。
“隨便吧，你想去哪就去哪。”沈慕晨捏著自己的眉心，漫不經心地回。
大伯他們若不是走投無路也不會打這邊田產的主意，經過這麽一鬧，那邊今後的日子只會更不好過。
盡管大伯他們利益熏心不顧念親情，可他做不到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親人走向滅亡。
他想幫他們。
見他無精打采，夏依依索性上前一步，靠在書桌邊，笑盈盈地面對著他，“去青雲山好不好，聽說那邊風景不錯，最適合秋游。”
青雲山是李凝香提議的，原本大太太打算留她在這邊過中秋節，誰知前幾天她父母派人把她接了回去。臨走前她還說遺憾呢。
“你決定就好了，過幾天我可能要去莊子上一趟。”沈慕晨像沒發現她靠近般，繼續捏著自己的眉心。
“去莊子上？”
這幾個字按夏依依的理解相當於21世紀的下基層農村。在沈家生活了這麽久，她只聽說過林管家和李姐每個季度去莊子上收租，還沒有聽說沈家人有誰去過莊子上的。
“大少爺，你怎麽突然想去莊子上了？”夏依依驚愕地問道。
“這個世道茶行太難生存，我想去看看做糧食買賣是否可行。”沈慕晨終於松開手，微微擡起頭來。
對於夏依依如此近距離地站在面前他似乎有些不自在，悄悄往後挪了挪，直到整個身子都貼在椅背上。
夏依依卻渾然不覺對方的排斥，將身子湊得更近了，同時雙眸也瞪得更大，“你是要幫大老爺？”
上次她提出接下那邊的店自己做他都反對，現在竟然要親自去試探糧食生意的可行性？
這家夥，就知道他人前那副冷漠的面孔是裝出來的，地契還沒有送回來呢，他就在想辦法幫那邊了。
這樣一個善良的人，為什麽老天就不能對他好一些呢？
見沈慕晨不置可否，夏依依似表決心般大聲說道：“大少爺，不管你想做什麽，我都陪你一起！”
盡管她很不齒那一家人的卑鄙行徑，但沈慕晨想幫他們，她也會盡力幫忙。
“依依，你已經為我做得夠多了……”沈慕晨突然站起身來，對著她張了張嘴，最後竟欲言又止地走了。
她的身份他不是不想知道，而是不敢知道。因為他是一個男子，卻處處要受一個小丫頭的照拂、幫助，若她是擁有特殊能力的妖，他倒可以接受；若她只是常人，叫他情何以堪？
就當她是妖吧，哪怕是他自欺欺人也罷。
神馬情況啊？看著沈慕晨絕然離去的背影，夏依依一頭霧水。
……
從城裏回來的第三天，陳氏便和兒子一起親自給這邊送地契來了。
盡管沈慕晨提前和父母打過招呼，可對於這種逆轉大太太還是感到不可思議。她第一時間接過自己家失而覆得的寶貝，轉身拿回房間收起來，然後又命丫頭立刻去後院請沈慕晨和夏依依來書房。
夏依依和沈慕晨到的時候，沈慕陽正滿面通紅地跪在地上，站在他身旁的陳氏也是一臉難堪，臉上似乎還有淚痕。等走近一些，夏依依驚訝地發現，沈慕陽臉上的紅色竟是被打出來的。
這娘倆來演苦肉計了？
也是，欠條和借據還在他們手裏，這一家人恐怕寢食難安吧？
她忍不住暗自勾唇。
“你們來了，快坐。”大太太笑容滿面地招呼他們。
沈慕晨告訴過父母，奪回地契的辦法是夏依依想出來的。看到她的辦法不僅成了，效果還立竿見影，大太太不禁對她另眼相看。
這邊才坐下，只聽陳氏無比愧疚地說道：“他叔，他嬸，慕陽也是被眼前的困境逼得沒有辦法了，才會鬼迷心竅地做出這等昧良心的事，還望你們大人大量饒了他這一回。”
“哼，現在知道昧良心了？”大太太冷哼一聲，接著將手裏的茶盞重重一擱，怒視陳氏道：“恐怕不止是沈慕陽鬼迷心竅吧！”
她記得清楚，去年這一家人是怎樣合起夥來騙走他們家的地契，現在事情敗露了憑什麽光指使個小的來認錯。
他們上門討要的時候大老爺躲著，現在還想躲著麽？
真當他們家沒人了！
如此犀利的語氣引得夏依依都為之側目。放眼看去，只見大太太面如寒霜，柳眉高挑，那兩道陰鷙的目光似浸了毒的箭。而一旁的沈老爺則沈默不語地喝著茶，但他眉心的“川”字深得猶如刀刻。
大太太在那吆五喝六的，只怕沈老爺的心早就軟成了面條吧。
看了看沈老爺，夏依依又瞟向沈慕晨，他只是靜靜地坐著，一張俊臉看不出任何表情。
那兩母子也不傻，都聽出了大太太話裏的意思，沈慕陽擡眸看了一下，喏喏地說道：“嬸子，我爹病倒了，慕晨親眼看見的，他到現在還臥床不起呢。”
他爹是氣病的，不僅氣沈慕晨羞辱，也氣自己失算，被他們倒擺了一杠。當然，他沒來並不是因為臥床不起，而是那張老臉不想再被人羞辱了。
“是嘛？”大太太又是一聲冷笑，“那就等你爹好了再說吧。”
所謂養不教父之過。這件事的始作俑者到底是誰暫且不論，鬧出這樣的事情來，作為一家之主的大老爺還想逃避責任，這叫人怎麽咽得下這口氣？
反正地契已經拿到了，借據又還在他們手裏，大老爺什麽時候低頭什麽時候算，他們不急。
“他嬸……”
“嬸子……”
陳氏和兒子幾乎同時叫道。
兩母子對視了一眼，沈慕陽繼續說道：“嬸子，這次的事情都是我一時糊塗，我爹一把年紀了，現在又臥病在床，還望您和我叔，還有慕晨，看在親人一場的份上原諒我們，今後只要有用得到我的地方，我願給您當牛做馬。”
“真是說的比唱的還好聽呢！當初就是這樣騙走地契的吧？”一個聲音從門外傳來。
二百二十六被他扔下
二姨太手持荷花團扇一臉冷笑地走進來，看了看屋裏的情景，陰陽怪氣地道：“喲，今天這太陽是打哪邊出來的呢，大嫂和二少爺居然親自給我們家送地契來了，這叫我們怎麽受得起喲？”
陳氏一張臉難看到了極點，沈慕陽也低下頭不出聲了。
大太太半挑唇角，露出一抹嘲諷而又得意的笑，眼角的餘光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他們。
早知如今，又何必當初呢？昔日風光無限的大房此刻就像一條落水狗，看著他們，夏依依覺得可恨又可憐。
低頭間，看到身側沈慕晨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臂，她情不自禁地把手搭在了他的手臂上。
沈慕晨淡淡地瞥了一眼，沒有作出任何回應。
“哎……”一聲長長的嘆息後，沈老爺低沈的聲音響起：“慕陽你起來吧。這次的事就當一個教訓，今後你好自為之！”
“把借據和欠條都拿來，當著他們的面燒了，從今往後誰也不許再提起這件事。”沈老爺又對大太太說道。
好在這件事並沒有告到官府，鬧得人盡皆知。保全老大家的體面也是保全整個沈家的體面。
“老爺！”
大太太和二姨太異口同聲。
“我說了這件事不許再提，你們有意見嗎？”沈老爺冷厲地瞪向她們倆，語氣不容置疑。
“娘，把東西拿出來吧，用不著了。”沈慕晨也開口說道。
說話間他迅速收回了自己搭在椅子上的手臂，夏依依的手一下落空，打在了冷硬的扶手上。
她不禁怔了一下，擡眼看去時，沈慕晨已經站起身來，邊往外走邊說道：“嬸，二哥，我就不奉陪了。”
這就走了？不知為什麽，夏依依覺得自己越來越跟不上沈慕晨的思維了。她匆忙朝眾人行了個禮，大步追上他。
大太太和二姨太似乎被沈老爺震懾住了，直到出門也沒有聽見她們的聲音，同時也沒有看見有人跟著出來。
“大少爺，你不是要幫大老爺嘛，為什麽不告訴他們？”夏依依跟在沈慕晨身邊問道。
“事情還沒有眉目，現在說出來有什麽用，萬一不成豈不是要讓他們失望？”沈慕晨擡頭看著前方，道：“我已經安排好了，明天由林管家和虎子一起陪我去莊子上，你就留在家裏吧。”
what？讓她留在家裏？夏依依一聽急了，快步上前擋住他，“為什麽不讓我和你一起去啊？你去哪我就去哪，我不要一個人留在家裏！”
“莊子上又不是什麽好玩的地方，都是一些農民莊稼漢，你一個女子去作什麽？”沈慕晨被她攔住，只得停下腳步和她對視。
夏依依仰著嬌俏的小臉，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大大的，裏面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。
她是出落得越發好看了，像極了一只美麗靈動的小狐。沈慕晨眸光深了深，不自然地轉移了視線。
“誒，沈慕晨，我們說好了再也不分開的。怎麽能你去莊子上我留在家裏呢？”夏依依不依不饒，見花園裏沒人，她索性親昵地挽住他的手臂，將身子也往他身上靠，笑著道：“有你在，那些莊稼漢還敢欺負我不成？”
他可是地主家的大少爺，租戶們見了也要巴結三分的吧，她完全可以狐假虎威啊。
柔和的陽光籠罩著整個花園，墻角的月季開得如火如荼，風中隱約還夾雜著桂花的香氣。
原本是個令人身心愉悅的環境，可緊緊貼著身側的那俱柔軟身姿令他的心情莫名變得煩躁。沈慕晨漆黑的劍眉悄然蹙緊，用另一只手掰開了夏依依纏繞的手臂，順勢又將她往一旁推了推，冷冷地說道：“我已經決定了。”
“什麽叫你已經決定了？”夏依依像一只討寵不成反被踢開的小狗，楞楞地看著他問。
這次沈慕晨醒來後好像變了個人，變得連她都有些不認識了。
原以為他是在山上受了刺激，休養一段時間就好了，可這時間一天天過去，他的情況不緊沒有好轉，反而變本加厲了。
他也被穿越了？
瞎想什麽呢！回過神來，夏依依真想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腦門上。
“餵，沈慕晨，你到底是什麽意思啊？”見對方不回應，她又大聲問道。
“沒什麽意思，你呆在家裏就行了。”扔下這句話，沈慕晨自顧自地走了。
“餵！”
這是第幾次被他扔下了？
又一次面對沈慕晨決絕的背影，夏依依默默咬住了下唇，用力，再用力……
……
沈家庫房門口，夏依依在緊閉的房門前踱步。
林管家是沈慕晨最信任的人，他既然暗示過她，說她傷害了沈慕晨，肯定也知道這其中的具體原因。她要找他問清楚。
林管家也是個原則性極強，不好對付的人，不過，比起心思深沈的沈慕晨應該還是好下手一點吧？
夏依依一邊等待一邊暗自思忖。
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，她心中暗喜，轉身看去果然是林管家。
“夏小姐！”看到她，林管家顯得十分意外，問道：“請問您是需要什麽嗎？”
庫房通常只有各房的丫頭們會來，自從夏依依成為“夏小姐”後，沈慕晨院子裏領東西跑腳的活都被虎子攬下了，她平時幾乎不來這裏。
夏依依和煦地笑道：“我不是來領東西的，是有點事想請林管家幫忙。”
“哦？夏小姐請吩咐。”林管家取出鑰匙打開房門，對她做了個請的手勢。
沈家的庫房設在背陰的一處，一走進去便有股幹燥清涼的空氣迎面撲來，其中似乎還充斥著雜物的氣息，倒不難聞，只是一種和別處截然不同的感覺。
招呼夏依依坐下，林管家便忙著泡茶。
夏依依連忙阻止，笑道：“林管家別忙了，我不是來喝茶的。就算喝茶也應該是我給你倒，畢竟是我有事相求。”
只要對方願意告知實情，就算讓她雙手奉上香茶都不成問題。
有了上次交手的經歷，夏依依對林管家產生了一絲敬畏的心理，對自己此次前來也有些底氣不足。
“那好吧。”林管家不再堅持，也在書桌邊坐下，並作好了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式。
“是這樣的，”看了看他沈靜的臉，夏依依鼓起勇氣說道：“我想知道大少爺是不是派你去查過‘我’的情況。”
二百二十七她是妖怪
夏小姐要問的是這個問題？林管家猛地將頭轉向她，眼裏寫滿不可思議。
“夏小姐，您為什麽不直接問大少爺呢？”他問道。
要是沈慕晨願意說她還會來這裏麽？夏依依委屈地撇了撇嘴，“林管家，你在沈家呆了這麽多年，又是看著大少爺長大的，他的脾氣你肯定比我更清楚吧？我這也是沒有辦法才來麻煩你的。”
“是這樣啊？”難怪這段時間大少爺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，原來還沒有將這件事情點破。林管家輕輕點頭，“夏小姐，這件事請恕我無能為力。還是那句話，我不會違背大少爺的命令。”
大少爺既然瞞著夏小姐，他又怎麽能自作主張地說出來？
“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。”盡管做好了心理準備，深深的失望感還是讓夏依依有些招架不住，她無力地低下頭，羽睫輕顫，“可我真的沒有辦法了啊，看著大少爺整天悶悶不樂，我卻什麽也做不了，這種幹著急的感覺你知道有多難受嗎？我只是想找出困擾他的問題，然後努力去解決他，林管家你就不能幫幫我嗎？這不僅是在幫我，也是在幫大少爺，幫沈家啊！”
這些話既是夏依依的肺腑之言，說的時候她也適當添加了一些表演技巧，聽起來語氣誠懇，情真意切。
林管家不禁猶豫：大少爺的心結確實是夏小姐，也只有她能解開這個結。可是……
“林管家，你只要告訴我是或者不是就行了，我保證不會說是你說的，也不會向第二個人說起這件事。”夏依依懇切地看著他。
她知道沈慕晨在懷疑她的身份，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掌握了多少信息。如果他真的指使林管家去調查過，就說明她的身份很有可能穿幫了。要真是這樣，不管他想不想聽，她也必須和他正面談談這件事。
這個時代好像還沒有穿越這個詞，這種現象應該說成靈魂出竅麽？
好吧，和沈慕晨談戀愛的是夏依依的靈魂和瘋丫頭的身體，這種現象確實讓人難以接受，但如果他真心喜歡她，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的吧？
不管了！沈慕晨的心裏已經種下了懷疑的種子，要是再不主動解決，這顆種子會長成蒼天大樹，到時再想拔除就難了。
夏依依下定了決心，只等林管家說出那個決定她行動的結果。
點頭或者搖頭確實是件再簡單不過的事，但這樣做的結果……林管家交叉著的雙手兩個大拇指無意識地打著轉，眼睛盯著桌面卻又並不是在看桌面，一副仍拿不定主意的模樣。
要是夏依依學過心理學，這個時候肯定不會打擾他，很遺憾，她沒有學過。
“林管家，既然你這麽為難，那我就不問了。咱們換個話題吧，我是你和李姐買回來的，你們一定對我多少做過了解，可以說說你了解的情況嗎？比如說我家裏的情況，比如說你們對我的印象。”夏依依自作聰明地換了迂回的方法，誘導道。
心思慎密如林管家，又怎麽會不知道她的小心機，他微微一笑，“夏小姐，一晃您進沈家也快三年了，這幾年裏，沈家的丫頭來來去去換了好幾撥，我恐怕會記差，不如您先跟我說說您的情況，看我的記憶是否能對得上。”
他早就懷疑瘋丫頭變了個人，既然夏小姐問起了，正好趁機證實一番。
大少爺應該也和他有相同的疑惑吧，要是證實了夏小姐假冒瘋丫頭的身份，他便第一時間把這個發現報告給大少爺。
林管家不動聲色地盯著夏依依，想從她的表情變化中看出一些蛛絲馬跡來。
夏依依後悔不疊：明明是她想套林管家的話，怎麽倒讓他給套進去了？
姜還是老的辣啊！
自己是得了瘋丫頭這俱身子，卻連她一絲一毫的記憶也沒有啊，哪裏會知道那些信息。
“我的情況啊……”夏依依支支吾吾，“我……家裏有父母，哥哥和嫂子……你也知道，我這幾年一次家都沒有回過，現在家裏的情況我自己也不太清楚了……”
她硬著頭皮胡謅，閃躲的目光生怕撞上那雙犀利的眼睛。
突然，腦子裏電光一閃，她意識到了什麽。
林管家在試探她！
夏依依猛地站起身來，“林管家，我的情況想必大少爺已經讓你查得一清二楚了，又何必故意問我？”
不等對方反應過來，她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庫房。
毫無疑問，沈慕晨讓林管家查過她了，他們肯定掌握了瘋丫頭所有的信息，也得出了她不是瘋丫頭的結論。
怪不得沈慕晨像變了個人似的！
他們把她當什麽了？居心不良的冒名頂替者？還是妖魔鬼怪？
妖魔鬼怪……三姨太！
沈家第一個把她當成妖魔鬼怪，曾經還拿狗血潑她的就是三姨太和芳妮。夏依依突然想起了這件事。
一定是三姨太跟沈慕晨說了什麽！
沒錯，沈慕晨就是在山上受了刺激，才會昏迷中不停喊“妖”，醒來後又性情大變的。
他也把她當成妖怪？！
徹骨的寒意從脊背爬上來，午後溫暖的陽光下，夏依依莫名打了個寒顫。
沈慕晨竟然把她當成了妖怪……
這又怎麽能怪他：瘋丫頭已經死了，這俱身體如果沒有她的靈魂就是一俱屍體；而她夏依依，如果沒有這俱身體就只是一縷游蕩的魂魄。這不就是鬼怪麽？
是啊，她就是鬼、是妖怪。
寒意不斷蔓延，漸漸席卷了全身。夏依依整個人都發起抖來，連牙齒也“咯咯”作響。
還沒有走到花園的長廊，她突然眼前一黑，軟軟倒地的瞬間大腦也失去了意識。
“夏小姐！夏小姐……”追過來的林管家驚呼道。
……
幹凈簡潔的屋子裏，夏依依雙眼緊閉，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。沈慕晨靜靜地坐在她的床邊。
太陽即將落山，一縷斜陽從側墻的窗欞照進來 ，正好落在夏依依的枕邊，光束中依稀可以看見飛舞的塵埃。
正因為這束光的照射，夏依依的臉顯得更加白皙光潔，散發出如瓷器般細膩的光澤。
她暈倒前後的事情林管家已經告訴過沈慕晨了。
此刻，沈慕晨漆黑的劍眉緊蹙著，那雙狹長的眸子一瞬不瞬，卻看不出究竟是在看光束，還是在看夏依依的臉。
二百二十八你看過《聊齋》嗎
“慕晨哥，夏依依……”白初夏邊走進院子邊高聲喊道。
在他身後還跟著鄭康，兩個人都是一臉愉快的表情，像是結伴從哪裏玩了過來的。
“夏小姐暈倒了，大少爺正在房裏照顧他。”虎子聞訊迎出來說道。
盡管夏依依讓大家叫她的名字，但大太太聽到還是會責備。因此，機靈的虎子習慣了私底下叫名字，有客人的時候叫夏小姐。
“什麽？夏依依暈倒了？”白初夏的臉色驟變，一把拉著虎子，“她怎麽暈倒的，現在怎麽樣了？”
“初夏，你來了。鄭康也來了。進屋坐吧。”沈慕晨從側屋走出來，笑容和煦地向他們打招呼。
白初夏放開虎子，幾步走到他面前，“慕晨哥，夏依依到底怎麽了？前兩天不還好好的嘛，怎麽會暈倒？”
他還是像從前一樣關心夏依依，仿佛忘了她已經是沈家默認的兒媳婦。
依依是知道自己的身份被他“識破”，驚駭之下才暈過去的。
若是初夏也知道依依並非常人，他會怎麽對待她，還會像現在這樣關懷備至嗎？
看到白初夏一臉關切，沈慕晨的笑容悄悄淡了，“依依可能是前段時間照顧我勞累了，這幾天又在為大伯那邊的事操心所致。大夫剛來看過，說休養幾天就好了，你別擔心。”
“她也真夠辛苦的。”白初夏向沈慕晨的身後看去，只見夏依依的房門已經被隨手帶上了，連條縫都沒有留。他收回目光漫不經心地說道：“慕晨哥，你院子裏也該添個丫頭了，回回你一病倒夏依依就要瘦一圈，這樣怎麽行？”
沈家又不是請不起丫頭，夏依依都被他們稱為大少奶奶了，怎麽還讓她如此操勞？
話音一落，白初夏頓時意識到自己失禮了：這是沈家的事，而夏依依是沈慕晨的未婚妻，他一個外人有什麽資格插嘴？
說出去的話如潑出去的水。他既懊惱又尷尬，一張臉瞬間不自然地紅了。
鄭康哈哈大笑，“初夏，你什麽時候變成管家婆了，別人家缺不缺丫頭你也要操心？”
可不是！院子裏不添丫頭是依依和大少爺兩個人的意思，照顧大少爺也是依依自願的，白少爺管的哪門子閑事。虎子也忍不住撇著嘴瞟白初夏。
只有沈慕晨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，淡淡地笑了笑，道：“依依照顧我這個常年生病的人是太辛苦了。”
每次醒來她都守在他的床邊，不用別人說他也知道她是怎樣衣不解帶，廢寢忘食地照顧他。
如此艱辛的付出，她卻甘之如飴。
可越是這樣，就越讓他心裏不安，似乎無論怎麽做都無法報答她的萬一。這種不安像個無底洞，越來越大，越來越深……
“別站在外面了，去屋裏坐吧。”沈慕晨晃了晃手臂，示意大家進屋。
“進屋，進屋。”
見白初夏還一臉窘迫地杵在那，鄭康習慣性地上來拍他的肩膀。誰知，他厚實的手掌剛落下，對方突然“啊”的一聲叫了出來。
“對不起，對不起，我忘了你肩膀上還有傷！”鄭康迅速反應過來，無比愧疚地說道。
他拍的剛好是白初夏上次受傷的肩膀，當時子彈擦著他的肩胛骨而過，傷了骨頭，即使過去了近一個月，傷依然沒有好利索。
沈慕晨醒來見到白初夏的時候，他已經穿上有袖的衣服了，他並不知道他受的傷有多重。見這情形，他連忙問道：“是上次被子彈擦傷的地方嗎？”
“可不是！”鄭康搶先用既羨慕又欽佩的口吻說道：“這可是初夏作為英雄的光榮印記啊！也多虧他命大，那子彈再偏上一分說不定他這條胳膊就廢了。”
再偏上一分胳膊就廢了？
聞言，沈慕晨猛然一驚：要是初夏為了救他而變成殘疾，那他們欠白家的恩情這輩子都還不了了。
“男子漢大丈夫，廢一條胳膊算什麽？我們家王師傅咽氣前還在說痛快、值了，這才是真正的英雄！”白初夏捂著自己傷痛的胳膊，也用欽佩、豪爽的語氣說道。
“上次剿匪，你們家也有人犧牲？”沈慕晨立即問道。
他記得依依跟他說白家沒有人員傷亡，怎麽又有人犧牲了？
“也……也就一兩個……”父親交待過，怕沈家過意不去只說無甚傷亡便可，可他竟一時嘴快說漏了。白初夏支吾了一陣，隨即轉移話題道：“這次剿匪縣裏立了大功，聽說縣長還被中央接見了呢，連犧牲的官兵也都被評為了烈士。”
白家和沈家犧牲的夥計家丁也得了一筆安撫費，對他們的家人來說多少算是一點安慰吧。
“那你呢，有沒有被評為英雄？”鄭康看著白初夏愈發興奮地問道。
“倒是發了一面錦旗……”
那兩個人還在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，可沈慕晨已經聽不進去了。
白家犧牲了兩個人，沈家犧牲了一個人，那些官兵還不知道犧牲了多少，他這條茍延殘喘的命竟是用這麽多條命換來的！
初夏的手臂或許可以痊愈，但他欠白家的這份人情是永遠都還不清了。
……
幾個人一直坐到吃晚飯的時候夏依依還沒有醒來，鄭康家裏叫吃飯他便先回去了。沈慕晨留白初夏一起吃飯，他竟也沒有拒絕。
吃完飯又喝了好一會茶，夏依依依然沒有醒來，白初夏不禁有些坐不住了，放下茶盞提議道：“慕晨哥，要不再請大夫來看看吧，夏依依這麽不吃不喝的昏睡會不會出什麽事啊？”
疲勞過度是該多睡多休息，可也不能不吃飯不喝水啊。
“大夫說了沒有大礙，讓依依多休息一會吧，不會有事的。”沈慕晨平靜地說道。
他經歷過，自然了解那種意識一片混沌的感覺。
大夫說得沒錯，這是心病，需要靠自己。
白初夏還是覺得不放心，起身在書房裏踱了幾步，問道：“慕晨哥，那個大夫可靠嗎？要不再請別的大夫來看看吧，也不能光聽一家之言。”
若是初夏了解了依依的特殊身份，知道她經歷了那麽多次暗算還安然無恙，他必定不會心焦至此。
若是初夏了解依依的身份……
這個念頭已經不止一次在他心裏出現了，沈慕晨突然一怔。
半晌，他緩緩擡起頭來，不動聲色地看著白初夏，“初夏，你看過《聊齋》嗎？”
二百二十九該如何面對你
“幾年前粗略看過一遍，現在好像只記得個大概。”白初夏略微思索了一下，有些詫異地問道：“慕晨哥，你怎麽突然問這個？”
他在跟慕晨哥說請大夫來給夏依依看病，慕晨哥怎麽跟他扯起《聊齋》來了？
這大晚上的，他準備講鬼故事不成？
“閑坐無聊，突然想到了而已。”沈慕晨微微一笑，“既然你看過，不如說說對書裏那些關於人和鬼怪之間的愛情故事的看法吧。”
他現在已經不知該怎樣面對依依了。
若是白初夏，他會怎麽做？
是記得《聊齋》裏講的都是男子和女性鬼怪之間的愛情故事，至於看法……白初夏困惑地撓了撓頭，微蹙眉頭道：“我沒有什麽看法。”
那些故事他看完就忘了，哪裏有什麽看法。
“人和鬼怪畢竟屬於不同的世界。若你是書中的男子，知道自己心儀的女子是妖而不是人，你會怎麽做？”沈慕晨用十分自然的語氣提出這個極具誘導性的問題。
“我？如果真像書裏寫的那樣兩心相許，情到深處，不管她是什麽鬼怪，我必定待她如初。”白初夏毫不猶豫地說道。
待她如初。沈慕晨微微一怔，將這幾個字在心裏反覆回味了一番之後，他白皙的臉龐漸漸泛起了紅色。
是慚愧。
初夏對待感情的態度一如他對依依，無論依依是沈家的丫頭，還是沈家默認的兒媳婦，他依然對她關懷不減，深情不移。或許真如他所說，哪怕知道她是“妖”，他也會不變初衷。
若是他和初夏對調立場，知道依依已有所屬，他必定會從此和她劃清界線，甚至不再在她面前出現。
在對待感情上，初夏和依依一樣執著。
自己比不上他們。
……
月上中天，沈慕晨披著夾衣，手舉燭臺從屋裏出來，又一次去看望仍在昏睡的夏依依。
和前幾次的情況一樣，床上的人似乎連動都沒有動一下，只是靜靜地躺著。
依依既非常人，為何也會像常人一樣生病，暈倒？
今晚本就思緒煩亂，毫無睡意，站了片刻，沈慕晨一改先前的做法，將燭臺放下，默默地坐在了夏依依的床邊。
盡管是昏迷，夏依依的面容卻十分沈靜，仿佛處於正常的睡夢中。
看著她清秀的眉，纖長的羽睫，小巧秀麗的鼻子和粉嫩的唇，沈慕晨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，撫上了她光潔細致的臉龐。
他指尖感觸到那如綢緞般光滑的皮膚和她溫熱的體溫，心裏兀自暗潮湧動。昔日兩個人談天說地，耳鬢廝磨的情景如開了閘的水，一一湧現在腦海。
兩個原本毫無關系的人能相遇、相知，最終成為情投意合，心意相通的戀人，這樣的緣分是多麽難得！
正因為如此，他才無比珍惜她，珍惜和她的感情。
原以為她一個秀外慧中，冰雪聰明的女子，不曾想，她竟並非凡人。這大概相當於自以為撒下了一顆糧食種子，一番悉心澆灌後長出的卻是青草。
青草。沈慕晨自嘲地笑了笑，“依依，我究竟該如何面對你？”
若她真的是青草，他是農夫，他依然可以竭盡所能地悉心呵護她。可她是擁有特殊能力的“妖”，她不僅不需要他的照顧，反倒處處照拂他。
他是一個堂堂男子，如何能躲在一個“小妖”的庇護下茍且度日？
“哎……”一聲深深的嘆息，沈慕晨收回自己的手，起身離開了房間。
燭火被大門隔絕的那一剎，夏依依的眼角流下了兩行清淚。
如何面對她？他的行動不是已經告訴她答案了麽，他一再避開她，刻意疏遠她，分明就是想和她這個“妖魔鬼怪”劃清界線。
還以為以他們的感情他會接受她的身份，沒想到，他根本就接受不了。
……
兩個人都不想面對對方。
第二天，夏依依故意磨蹭了好一會才去沈慕晨的房裏，沒想到，對方也像在逃避她似的提早帶著虎子出門去了。
去前院一問，林管家也跟著一道走了。
都走了。
偌大的院子就剩夏依依一個人。她坐在廊下，抱著自己的雙腿，將下巴擱膝蓋上，靜靜地想心事。
或許她該離開沈家了，沈慕晨嘴上雖然沒說，卻已經用行動表明了對她的嫌棄。
這幾個月大太太給的零花錢不少，算起來贖身應該不成問題了。
走吧，出去不管是繼續給誰家當丫頭，還是按沈慕晨先前為她規劃的，找份賬房的工作，怎樣都行，只要不在他面前出現就好……
“夏依依，你終於醒了？”白初夏爽朗的聲音響起。
夏依依擡頭看去，只見他正一臉欣喜地朝她走來，手裏還提著大包小包。
“白少爺，你怎麽有空過來了？”她起身招呼道。
“我來看你啊。”白初夏將手裏的東西一股腦地塞給她，“我昨天就來過了，等到夜裏你都沒有醒來，後來就先回去了。這些是補品，我問過大夫了，勞累過度就要多補補。”
為了她，他今早特意跑了一趟藥房，嫌藥房裏的鹿茸燕窩不好，他還從家裏拿了一些。
白初夏將夏依依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，“你的氣色還是不太好啊，都累倒了怎麽不在屋裏好生休息？”
“誰說我累倒了？”捧著那一大堆東西，夏依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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該怎麽開口呢？在這個時空生活得越久，她便越覺得這件事荒謬，有時自己甚至都懷疑它的事實性。
更重要的是，一旦說出來，她就和他們有了本質上的區別，她到時可能都不知該如何自處。
沈慕晨回來便一聲不響地進了書房，夏依依給他倒了茶水，仍像丫頭般站在他身邊。
而他，也像沒有意識到她的存在，既不叫她出去，也沒叫她坐下。
靜得能聽見晚風吹過窗臺的書房裏，兩個人如兩尊雕塑般相處。
良久，夏依依終於幽幽開口，“大少爺，我的身世……”
二百二十五上門送地契
“不用說了，我已經不想知道了。”沈慕晨波瀾不驚地打道斷。
“啊？”
那天夜裏他不還特意問起的麽，而且還是那樣一副認真的態度，這會怎麽又沒有興趣了？
夏依依莫名其妙，楞楞地盯著沈慕晨側著的半邊臉。
他肯定還沒有從大老爺他們的事情中緩過勁來，所以才沒心情聽她說這個的吧？
也好，反正她也不想提這件事。雖然遲早都是要說的，能拖一天算一天吧。
不明所以地，夏依依長長松了一口氣。心情放松下來，她便想說點什麽來緩解氣氛，也想讓沈慕晨盡早釋懷。
“大少爺，再過幾天就是中秋節了，你說咱們要不要去哪秋游一番啊？”她試探性地問道。
“隨便吧，你想去哪就去哪。”沈慕晨捏著自己的眉心，漫不經心地回。
大伯他們若不是走投無路也不會打這邊田產的主意，經過這麽一鬧，那邊今後的日子只會更不好過。
盡管大伯他們利益熏心不顧念親情，可他做不到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親人走向滅亡。
他想幫他們。
見他無精打采，夏依依索性上前一步，靠在書桌邊，笑盈盈地面對著他，“去青雲山好不好，聽說那邊風景不錯，最適合秋游。”
青雲山是李凝香提議的，原本大太太打算留她在這邊過中秋節，誰知前幾天她父母派人把她接了回去。臨走前她還說遺憾呢。
“你決定就好了，過幾天我可能要去莊子上一趟。”沈慕晨像沒發現她靠近般，繼續捏著自己的眉心。
“去莊子上？”
這幾個字按夏依依的理解相當於21世紀的下基層農村。在沈家生活了這麽久，她只聽說過林管家和李姐每個季度去莊子上收租，還沒有聽說沈家人有誰去過莊子上的。
“大少爺，你怎麽突然想去莊子上了？”夏依依驚愕地問道。
“這個世道茶行太難生存，我想去看看做糧食買賣是否可行。”沈慕晨終於松開手，微微擡起頭來。
對於夏依依如此近距離地站在面前他似乎有些不自在，悄悄往後挪了挪，直到整個身子都貼在椅背上。
夏依依卻渾然不覺對方的排斥，將身子湊得更近了，同時雙眸也瞪得更大，“你是要幫大老爺？”
上次她提出接下那邊的店自己做他都反對，現在竟然要親自去試探糧食生意的可行性？
這家夥，就知道他人前那副冷漠的面孔是裝出來的，地契還沒有送回來呢，他就在想辦法幫那邊了。
這樣一個善良的人，為什麽老天就不能對他好一些呢？
見沈慕晨不置可否，夏依依似表決心般大聲說道：“大少爺，不管你想做什麽，我都陪你一起！”
盡管她很不齒那一家人的卑鄙行徑，但沈慕晨想幫他們，她也會盡力幫忙。
“依依，你已經為我做得夠多了……”沈慕晨突然站起身來，對著她張了張嘴，最後竟欲言又止地走了。
她的身份他不是不想知道，而是不敢知道。因為他是一個男子，卻處處要受一個小丫頭的照拂、幫助，若她是擁有特殊能力的妖，他倒可以接受；若她只是常人，叫他情何以堪？
就當她是妖吧，哪怕是他自欺欺人也罷。
神馬情況啊？看著沈慕晨絕然離去的背影，夏依依一頭霧水。
……
從城裏回來的第三天，陳氏便和兒子一起親自給這邊送地契來了。
盡管沈慕晨提前和父母打過招呼，可對於這種逆轉大太太還是感到不可思議。她第一時間接過自己家失而覆得的寶貝，轉身拿回房間收起來，然後又命丫頭立刻去後院請沈慕晨和夏依依來書房。
夏依依和沈慕晨到的時候，沈慕陽正滿面通紅地跪在地上，站在他身旁的陳氏也是一臉難堪，臉上似乎還有淚痕。等走近一些，夏依依驚訝地發現，沈慕陽臉上的紅色竟是被打出來的。
這娘倆來演苦肉計了？
也是，欠條和借據還在他們手裏，這一家人恐怕寢食難安吧？
她忍不住暗自勾唇。
“你們來了，快坐。”大太太笑容滿面地招呼他們。
沈慕晨告訴過父母，奪回地契的辦法是夏依依想出來的。看到她的辦法不僅成了，效果還立竿見影，大太太不禁對她另眼相看。
這邊才坐下，只聽陳氏無比愧疚地說道：“他叔，他嬸，慕陽也是被眼前的困境逼得沒有辦法了，才會鬼迷心竅地做出這等昧良心的事，還望你們大人大量饒了他這一回。”
“哼，現在知道昧良心了？”大太太冷哼一聲，接著將手裏的茶盞重重一擱，怒視陳氏道：“恐怕不止是沈慕陽鬼迷心竅吧！”
她記得清楚，去年這一家人是怎樣合起夥來騙走他們家的地契，現在事情敗露了憑什麽光指使個小的來認錯。
他們上門討要的時候大老爺躲著，現在還想躲著麽？
真當他們家沒人了！
如此犀利的語氣引得夏依依都為之側目。放眼看去，只見大太太面如寒霜，柳眉高挑，那兩道陰鷙的目光似浸了毒的箭。而一旁的沈老爺則沈默不語地喝著茶，但他眉心的“川”字深得猶如刀刻。
大太太在那吆五喝六的，只怕沈老爺的心早就軟成了面條吧。
看了看沈老爺，夏依依又瞟向沈慕晨，他只是靜靜地坐著，一張俊臉看不出任何表情。
那兩母子也不傻，都聽出了大太太話裏的意思，沈慕陽擡眸看了一下，喏喏地說道：“嬸子，我爹病倒了，慕晨親眼看見的，他到現在還臥床不起呢。”
他爹是氣病的，不僅氣沈慕晨羞辱，也氣自己失算，被他們倒擺了一杠。當然，他沒來並不是因為臥床不起，而是那張老臉不想再被人羞辱了。
“是嘛？”大太太又是一聲冷笑，“那就等你爹好了再說吧。”
所謂養不教父之過。這件事的始作俑者到底是誰暫且不論，鬧出這樣的事情來，作為一家之主的大老爺還想逃避責任，這叫人怎麽咽得下這口氣？
反正地契已經拿到了，借據又還在他們手裏，大老爺什麽時候低頭什麽時候算，他們不急。
“他嬸……”
“嬸子……”
陳氏和兒子幾乎同時叫道。
兩母子對視了一眼，沈慕陽繼續說道：“嬸子，這次的事情都是我一時糊塗，我爹一把年紀了，現在又臥病在床，還望您和我叔，還有慕晨，看在親人一場的份上原諒我們，今後只要有用得到我的地方，我願給您當牛做馬。”
“真是說的比唱的還好聽呢！當初就是這樣騙走地契的吧？”一個聲音從門外傳來。
二百二十六被他扔下
二姨太手持荷花團扇一臉冷笑地走進來，看了看屋裏的情景，陰陽怪氣地道：“喲，今天這太陽是打哪邊出來的呢，大嫂和二少爺居然親自給我們家送地契來了，這叫我們怎麽受得起喲？”
陳氏一張臉難看到了極點，沈慕陽也低下頭不出聲了。
大太太半挑唇角，露出一抹嘲諷而又得意的笑，眼角的餘光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他們。
早知如今，又何必當初呢？昔日風光無限的大房此刻就像一條落水狗，看著他們，夏依依覺得可恨又可憐。
低頭間，看到身側沈慕晨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臂，她情不自禁地把手搭在了他的手臂上。
沈慕晨淡淡地瞥了一眼，沒有作出任何回應。
“哎……”一聲長長的嘆息後，沈老爺低沈的聲音響起：“慕陽你起來吧。這次的事就當一個教訓，今後你好自為之！”
“把借據和欠條都拿來，當著他們的面燒了，從今往後誰也不許再提起這件事。”沈老爺又對大太太說道。
好在這件事並沒有告到官府，鬧得人盡皆知。保全老大家的體面也是保全整個沈家的體面。
“老爺！”
大太太和二姨太異口同聲。
“我說了這件事不許再提，你們有意見嗎？”沈老爺冷厲地瞪向她們倆，語氣不容置疑。
“娘，把東西拿出來吧，用不著了。”沈慕晨也開口說道。
說話間他迅速收回了自己搭在椅子上的手臂，夏依依的手一下落空，打在了冷硬的扶手上。
她不禁怔了一下，擡眼看去時，沈慕晨已經站起身來，邊往外走邊說道：“嬸，二哥，我就不奉陪了。”
這就走了？不知為什麽，夏依依覺得自己越來越跟不上沈慕晨的思維了。她匆忙朝眾人行了個禮，大步追上他。
大太太和二姨太似乎被沈老爺震懾住了，直到出門也沒有聽見她們的聲音，同時也沒有看見有人跟著出來。
“大少爺，你不是要幫大老爺嘛，為什麽不告訴他們？”夏依依跟在沈慕晨身邊問道。
“事情還沒有眉目，現在說出來有什麽用，萬一不成豈不是要讓他們失望？”沈慕晨擡頭看著前方，道：“我已經安排好了，明天由林管家和虎子一起陪我去莊子上，你就留在家裏吧。”
what？讓她留在家裏？夏依依一聽急了，快步上前擋住他，“為什麽不讓我和你一起去啊？你去哪我就去哪，我不要一個人留在家裏！”
“莊子上又不是什麽好玩的地方，都是一些農民莊稼漢，你一個女子去作什麽？”沈慕晨被她攔住，只得停下腳步和她對視。
夏依依仰著嬌俏的小臉，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大大的，裏面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。
她是出落得越發好看了，像極了一只美麗靈動的小狐。沈慕晨眸光深了深，不自然地轉移了視線。
“誒，沈慕晨，我們說好了再也不分開的。怎麽能你去莊子上我留在家裏呢？”夏依依不依不饒，見花園裏沒人，她索性親昵地挽住他的手臂，將身子也往他身上靠，笑著道：“有你在，那些莊稼漢還敢欺負我不成？”
他可是地主家的大少爺，租戶們見了也要巴結三分的吧，她完全可以狐假虎威啊。
柔和的陽光籠罩著整個花園，墻角的月季開得如火如荼，風中隱約還夾雜著桂花的香氣。
原本是個令人身心愉悅的環境，可緊緊貼著身側的那俱柔軟身姿令他的心情莫名變得煩躁。沈慕晨漆黑的劍眉悄然蹙緊，用另一只手掰開了夏依依纏繞的手臂，順勢又將她往一旁推了推，冷冷地說道：“我已經決定了。”
“什麽叫你已經決定了？”夏依依像一只討寵不成反被踢開的小狗，楞楞地看著他問。
這次沈慕晨醒來後好像變了個人，變得連她都有些不認識了。
原以為他是在山上受了刺激，休養一段時間就好了，可這時間一天天過去，他的情況不緊沒有好轉，反而變本加厲了。
他也被穿越了？
瞎想什麽呢！回過神來，夏依依真想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腦門上。
“餵，沈慕晨，你到底是什麽意思啊？”見對方不回應，她又大聲問道。
“沒什麽意思，你呆在家裏就行了。”扔下這句話，沈慕晨自顧自地走了。
“餵！”
這是第幾次被他扔下了？
又一次面對沈慕晨決絕的背影，夏依依默默咬住了下唇，用力，再用力……
……
沈家庫房門口，夏依依在緊閉的房門前踱步。
林管家是沈慕晨最信任的人，他既然暗示過她，說她傷害了沈慕晨，肯定也知道這其中的具體原因。她要找他問清楚。
林管家也是個原則性極強，不好對付的人，不過，比起心思深沈的沈慕晨應該還是好下手一點吧？
夏依依一邊等待一邊暗自思忖。
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，她心中暗喜，轉身看去果然是林管家。
“夏小姐！”看到她，林管家顯得十分意外，問道：“請問您是需要什麽嗎？”
庫房通常只有各房的丫頭們會來，自從夏依依成為“夏小姐”後，沈慕晨院子裏領東西跑腳的活都被虎子攬下了，她平時幾乎不來這裏。
夏依依和煦地笑道：“我不是來領東西的，是有點事想請林管家幫忙。”
“哦？夏小姐請吩咐。”林管家取出鑰匙打開房門，對她做了個請的手勢。
沈家的庫房設在背陰的一處，一走進去便有股幹燥清涼的空氣迎面撲來，其中似乎還充斥著雜物的氣息，倒不難聞，只是一種和別處截然不同的感覺。
招呼夏依依坐下，林管家便忙著泡茶。
夏依依連忙阻止，笑道：“林管家別忙了，我不是來喝茶的。就算喝茶也應該是我給你倒，畢竟是我有事相求。”
只要對方願意告知實情，就算讓她雙手奉上香茶都不成問題。
有了上次交手的經歷，夏依依對林管家產生了一絲敬畏的心理，對自己此次前來也有些底氣不足。
“那好吧。”林管家不再堅持，也在書桌邊坐下，並作好了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式。
“是這樣的，”看了看他沈靜的臉，夏依依鼓起勇氣說道：“我想知道大少爺是不是派你去查過‘我’的情況。”
二百二十七她是妖怪
夏小姐要問的是這個問題？林管家猛地將頭轉向她，眼裏寫滿不可思議。
“夏小姐，您為什麽不直接問大少爺呢？”他問道。
要是沈慕晨願意說她還會來這裏麽？夏依依委屈地撇了撇嘴，“林管家，你在沈家呆了這麽多年，又是看著大少爺長大的，他的脾氣你肯定比我更清楚吧？我這也是沒有辦法才來麻煩你的。”
“是這樣啊？”難怪這段時間大少爺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，原來還沒有將這件事情點破。林管家輕輕點頭，“夏小姐，這件事請恕我無能為力。還是那句話，我不會違背大少爺的命令。”
大少爺既然瞞著夏小姐，他又怎麽能自作主張地說出來？
“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。”盡管做好了心理準備，深深的失望感還是讓夏依依有些招架不住，她無力地低下頭，羽睫輕顫，“可我真的沒有辦法了啊，看著大少爺整天悶悶不樂，我卻什麽也做不了，這種幹著急的感覺你知道有多難受嗎？我只是想找出困擾他的問題，然後努力去解決他，林管家你就不能幫幫我嗎？這不僅是在幫我，也是在幫大少爺，幫沈家啊！”
這些話既是夏依依的肺腑之言，說的時候她也適當添加了一些表演技巧，聽起來語氣誠懇，情真意切。
林管家不禁猶豫：大少爺的心結確實是夏小姐，也只有她能解開這個結。可是……
“林管家，你只要告訴我是或者不是就行了，我保證不會說是你說的，也不會向第二個人說起這件事。”夏依依懇切地看著他。
她知道沈慕晨在懷疑她的身份，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掌握了多少信息。如果他真的指使林管家去調查過，就說明她的身份很有可能穿幫了。要真是這樣，不管他想不想聽，她也必須和他正面談談這件事。
這個時代好像還沒有穿越這個詞，這種現象應該說成靈魂出竅麽？
好吧，和沈慕晨談戀愛的是夏依依的靈魂和瘋丫頭的身體，這種現象確實讓人難以接受，但如果他真心喜歡她，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的吧？
不管了！沈慕晨的心裏已經種下了懷疑的種子，要是再不主動解決，這顆種子會長成蒼天大樹，到時再想拔除就難了。
夏依依下定了決心，只等林管家說出那個決定她行動的結果。
點頭或者搖頭確實是件再簡單不過的事，但這樣做的結果……林管家交叉著的雙手兩個大拇指無意識地打著轉，眼睛盯著桌面卻又並不是在看桌面，一副仍拿不定主意的模樣。
要是夏依依學過心理學，這個時候肯定不會打擾他，很遺憾，她沒有學過。
“林管家，既然你這麽為難，那我就不問了。咱們換個話題吧，我是你和李姐買回來的，你們一定對我多少做過了解，可以說說你了解的情況嗎？比如說我家裏的情況，比如說你們對我的印象。”夏依依自作聰明地換了迂回的方法，誘導道。
心思慎密如林管家，又怎麽會不知道她的小心機，他微微一笑，“夏小姐，一晃您進沈家也快三年了，這幾年裏，沈家的丫頭來來去去換了好幾撥，我恐怕會記差，不如您先跟我說說您的情況，看我的記憶是否能對得上。”
他早就懷疑瘋丫頭變了個人，既然夏小姐問起了，正好趁機證實一番。
大少爺應該也和他有相同的疑惑吧，要是證實了夏小姐假冒瘋丫頭的身份，他便第一時間把這個發現報告給大少爺。
林管家不動聲色地盯著夏依依，想從她的表情變化中看出一些蛛絲馬跡來。
夏依依後悔不疊：明明是她想套林管家的話，怎麽倒讓他給套進去了？
姜還是老的辣啊！
自己是得了瘋丫頭這俱身子，卻連她一絲一毫的記憶也沒有啊，哪裏會知道那些信息。
“我的情況啊……”夏依依支支吾吾，“我……家裏有父母，哥哥和嫂子……你也知道，我這幾年一次家都沒有回過，現在家裏的情況我自己也不太清楚了……”
她硬著頭皮胡謅，閃躲的目光生怕撞上那雙犀利的眼睛。
突然，腦子裏電光一閃，她意識到了什麽。
林管家在試探她！
夏依依猛地站起身來，“林管家，我的情況想必大少爺已經讓你查得一清二楚了，又何必故意問我？”
不等對方反應過來，她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庫房。
毫無疑問，沈慕晨讓林管家查過她了，他們肯定掌握了瘋丫頭所有的信息，也得出了她不是瘋丫頭的結論。
怪不得沈慕晨像變了個人似的！
他們把她當什麽了？居心不良的冒名頂替者？還是妖魔鬼怪？
妖魔鬼怪……三姨太！
沈家第一個把她當成妖魔鬼怪，曾經還拿狗血潑她的就是三姨太和芳妮。夏依依突然想起了這件事。
一定是三姨太跟沈慕晨說了什麽！
沒錯，沈慕晨就是在山上受了刺激，才會昏迷中不停喊“妖”，醒來後又性情大變的。
他也把她當成妖怪？！
徹骨的寒意從脊背爬上來，午後溫暖的陽光下，夏依依莫名打了個寒顫。
沈慕晨竟然把她當成了妖怪……
這又怎麽能怪他：瘋丫頭已經死了，這俱身體如果沒有她的靈魂就是一俱屍體；而她夏依依，如果沒有這俱身體就只是一縷游蕩的魂魄。這不就是鬼怪麽？
是啊，她就是鬼、是妖怪。
寒意不斷蔓延，漸漸席卷了全身。夏依依整個人都發起抖來，連牙齒也“咯咯”作響。
還沒有走到花園的長廊，她突然眼前一黑，軟軟倒地的瞬間大腦也失去了意識。
“夏小姐！夏小姐……”追過來的林管家驚呼道。
……
幹凈簡潔的屋子裏，夏依依雙眼緊閉，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。沈慕晨靜靜地坐在她的床邊。
太陽即將落山，一縷斜陽從側墻的窗欞照進來 ，正好落在夏依依的枕邊，光束中依稀可以看見飛舞的塵埃。
正因為這束光的照射，夏依依的臉顯得更加白皙光潔，散發出如瓷器般細膩的光澤。
她暈倒前後的事情林管家已經告訴過沈慕晨了。
此刻，沈慕晨漆黑的劍眉緊蹙著，那雙狹長的眸子一瞬不瞬，卻看不出究竟是在看光束，還是在看夏依依的臉。
二百二十八你看過《聊齋》嗎
“慕晨哥，夏依依……”白初夏邊走進院子邊高聲喊道。
在他身後還跟著鄭康，兩個人都是一臉愉快的表情，像是結伴從哪裏玩了過來的。
“夏小姐暈倒了，大少爺正在房裏照顧他。”虎子聞訊迎出來說道。
盡管夏依依讓大家叫她的名字，但大太太聽到還是會責備。因此，機靈的虎子習慣了私底下叫名字，有客人的時候叫夏小姐。
“什麽？夏依依暈倒了？”白初夏的臉色驟變，一把拉著虎子，“她怎麽暈倒的，現在怎麽樣了？”
“初夏，你來了。鄭康也來了。進屋坐吧。”沈慕晨從側屋走出來，笑容和煦地向他們打招呼。
白初夏放開虎子，幾步走到他面前，“慕晨哥，夏依依到底怎麽了？前兩天不還好好的嘛，怎麽會暈倒？”
他還是像從前一樣關心夏依依，仿佛忘了她已經是沈家默認的兒媳婦。
依依是知道自己的身份被他“識破”，驚駭之下才暈過去的。
若是初夏也知道依依並非常人，他會怎麽對待她，還會像現在這樣關懷備至嗎？
看到白初夏一臉關切，沈慕晨的笑容悄悄淡了，“依依可能是前段時間照顧我勞累了，這幾天又在為大伯那邊的事操心所致。大夫剛來看過，說休養幾天就好了，你別擔心。”
“她也真夠辛苦的。”白初夏向沈慕晨的身後看去，只見夏依依的房門已經被隨手帶上了，連條縫都沒有留。他收回目光漫不經心地說道：“慕晨哥，你院子裏也該添個丫頭了，回回你一病倒夏依依就要瘦一圈，這樣怎麽行？”
沈家又不是請不起丫頭，夏依依都被他們稱為大少奶奶了，怎麽還讓她如此操勞？
話音一落，白初夏頓時意識到自己失禮了：這是沈家的事，而夏依依是沈慕晨的未婚妻，他一個外人有什麽資格插嘴？
說出去的話如潑出去的水。他既懊惱又尷尬，一張臉瞬間不自然地紅了。
鄭康哈哈大笑，“初夏，你什麽時候變成管家婆了，別人家缺不缺丫頭你也要操心？”
可不是！院子裏不添丫頭是依依和大少爺兩個人的意思，照顧大少爺也是依依自願的，白少爺管的哪門子閑事。虎子也忍不住撇著嘴瞟白初夏。
只有沈慕晨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，淡淡地笑了笑，道：“依依照顧我這個常年生病的人是太辛苦了。”
每次醒來她都守在他的床邊，不用別人說他也知道她是怎樣衣不解帶，廢寢忘食地照顧他。
如此艱辛的付出，她卻甘之如飴。
可越是這樣，就越讓他心裏不安，似乎無論怎麽做都無法報答她的萬一。這種不安像個無底洞，越來越大，越來越深……
“別站在外面了，去屋裏坐吧。”沈慕晨晃了晃手臂，示意大家進屋。
“進屋，進屋。”
見白初夏還一臉窘迫地杵在那，鄭康習慣性地上來拍他的肩膀。誰知，他厚實的手掌剛落下，對方突然“啊”的一聲叫了出來。
“對不起，對不起，我忘了你肩膀上還有傷！”鄭康迅速反應過來，無比愧疚地說道。
他拍的剛好是白初夏上次受傷的肩膀，當時子彈擦著他的肩胛骨而過，傷了骨頭，即使過去了近一個月，傷依然沒有好利索。
沈慕晨醒來見到白初夏的時候，他已經穿上有袖的衣服了，他並不知道他受的傷有多重。見這情形，他連忙問道：“是上次被子彈擦傷的地方嗎？”
“可不是！”鄭康搶先用既羨慕又欽佩的口吻說道：“這可是初夏作為英雄的光榮印記啊！也多虧他命大，那子彈再偏上一分說不定他這條胳膊就廢了。”
再偏上一分胳膊就廢了？
聞言，沈慕晨猛然一驚：要是初夏為了救他而變成殘疾，那他們欠白家的恩情這輩子都還不了了。
“男子漢大丈夫，廢一條胳膊算什麽？我們家王師傅咽氣前還在說痛快、值了，這才是真正的英雄！”白初夏捂著自己傷痛的胳膊，也用欽佩、豪爽的語氣說道。
“上次剿匪，你們家也有人犧牲？”沈慕晨立即問道。
他記得依依跟他說白家沒有人員傷亡，怎麽又有人犧牲了？
“也……也就一兩個……”父親交待過，怕沈家過意不去只說無甚傷亡便可，可他竟一時嘴快說漏了。白初夏支吾了一陣，隨即轉移話題道：“這次剿匪縣裏立了大功，聽說縣長還被中央接見了呢，連犧牲的官兵也都被評為了烈士。”
白家和沈家犧牲的夥計家丁也得了一筆安撫費，對他們的家人來說多少算是一點安慰吧。
“那你呢，有沒有被評為英雄？”鄭康看著白初夏愈發興奮地問道。
“倒是發了一面錦旗……”
那兩個人還在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，可沈慕晨已經聽不進去了。
白家犧牲了兩個人，沈家犧牲了一個人，那些官兵還不知道犧牲了多少，他這條茍延殘喘的命竟是用這麽多條命換來的！
初夏的手臂或許可以痊愈，但他欠白家的這份人情是永遠都還不清了。
……
幾個人一直坐到吃晚飯的時候夏依依還沒有醒來，鄭康家裏叫吃飯他便先回去了。沈慕晨留白初夏一起吃飯，他竟也沒有拒絕。
吃完飯又喝了好一會茶，夏依依依然沒有醒來，白初夏不禁有些坐不住了，放下茶盞提議道：“慕晨哥，要不再請大夫來看看吧，夏依依這麽不吃不喝的昏睡會不會出什麽事啊？”
疲勞過度是該多睡多休息，可也不能不吃飯不喝水啊。
“大夫說了沒有大礙，讓依依多休息一會吧，不會有事的。”沈慕晨平靜地說道。
他經歷過，自然了解那種意識一片混沌的感覺。
大夫說得沒錯，這是心病，需要靠自己。
白初夏還是覺得不放心，起身在書房裏踱了幾步，問道：“慕晨哥，那個大夫可靠嗎？要不再請別的大夫來看看吧，也不能光聽一家之言。”
若是初夏了解了依依的特殊身份，知道她經歷了那麽多次暗算還安然無恙，他必定不會心焦至此。
若是初夏了解依依的身份……
這個念頭已經不止一次在他心裏出現了，沈慕晨突然一怔。
半晌，他緩緩擡起頭來，不動聲色地看著白初夏，“初夏，你看過《聊齋》嗎？”
二百二十九該如何面對你
“幾年前粗略看過一遍，現在好像只記得個大概。”白初夏略微思索了一下，有些詫異地問道：“慕晨哥，你怎麽突然問這個？”
他在跟慕晨哥說請大夫來給夏依依看病，慕晨哥怎麽跟他扯起《聊齋》來了？
這大晚上的，他準備講鬼故事不成？
“閑坐無聊，突然想到了而已。”沈慕晨微微一笑，“既然你看過，不如說說對書裏那些關於人和鬼怪之間的愛情故事的看法吧。”
他現在已經不知該怎樣面對依依了。
若是白初夏，他會怎麽做？
是記得《聊齋》裏講的都是男子和女性鬼怪之間的愛情故事，至於看法……白初夏困惑地撓了撓頭，微蹙眉頭道：“我沒有什麽看法。”
那些故事他看完就忘了，哪裏有什麽看法。
“人和鬼怪畢竟屬於不同的世界。若你是書中的男子，知道自己心儀的女子是妖而不是人，你會怎麽做？”沈慕晨用十分自然的語氣提出這個極具誘導性的問題。
“我？如果真像書裏寫的那樣兩心相許，情到深處，不管她是什麽鬼怪，我必定待她如初。”白初夏毫不猶豫地說道。
待她如初。沈慕晨微微一怔，將這幾個字在心裏反覆回味了一番之後，他白皙的臉龐漸漸泛起了紅色。
是慚愧。
初夏對待感情的態度一如他對依依，無論依依是沈家的丫頭，還是沈家默認的兒媳婦，他依然對她關懷不減，深情不移。或許真如他所說，哪怕知道她是“妖”，他也會不變初衷。
若是他和初夏對調立場，知道依依已有所屬，他必定會從此和她劃清界線，甚至不再在她面前出現。
在對待感情上，初夏和依依一樣執著。
自己比不上他們。
……
月上中天，沈慕晨披著夾衣，手舉燭臺從屋裏出來，又一次去看望仍在昏睡的夏依依。
和前幾次的情況一樣，床上的人似乎連動都沒有動一下，只是靜靜地躺著。
依依既非常人，為何也會像常人一樣生病，暈倒？
今晚本就思緒煩亂，毫無睡意，站了片刻，沈慕晨一改先前的做法，將燭臺放下，默默地坐在了夏依依的床邊。
盡管是昏迷，夏依依的面容卻十分沈靜，仿佛處於正常的睡夢中。
看著她清秀的眉，纖長的羽睫，小巧秀麗的鼻子和粉嫩的唇，沈慕晨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，撫上了她光潔細致的臉龐。
他指尖感觸到那如綢緞般光滑的皮膚和她溫熱的體溫，心裏兀自暗潮湧動。昔日兩個人談天說地，耳鬢廝磨的情景如開了閘的水，一一湧現在腦海。
兩個原本毫無關系的人能相遇、相知，最終成為情投意合，心意相通的戀人，這樣的緣分是多麽難得！
正因為如此，他才無比珍惜她，珍惜和她的感情。
原以為她一個秀外慧中，冰雪聰明的女子，不曾想，她竟並非凡人。這大概相當於自以為撒下了一顆糧食種子，一番悉心澆灌後長出的卻是青草。
青草。沈慕晨自嘲地笑了笑，“依依，我究竟該如何面對你？”
若她真的是青草，他是農夫，他依然可以竭盡所能地悉心呵護她。可她是擁有特殊能力的“妖”，她不僅不需要他的照顧，反倒處處照拂他。
他是一個堂堂男子，如何能躲在一個“小妖”的庇護下茍且度日？
“哎……”一聲深深的嘆息，沈慕晨收回自己的手，起身離開了房間。
燭火被大門隔絕的那一剎，夏依依的眼角流下了兩行清淚。
如何面對她？他的行動不是已經告訴她答案了麽，他一再避開她，刻意疏遠她，分明就是想和她這個“妖魔鬼怪”劃清界線。
還以為以他們的感情他會接受她的身份，沒想到，他根本就接受不了。
……
兩個人都不想面對對方。
第二天，夏依依故意磨蹭了好一會才去沈慕晨的房裏，沒想到，對方也像在逃避她似的提早帶著虎子出門去了。
去前院一問，林管家也跟著一道走了。
都走了。
偌大的院子就剩夏依依一個人。她坐在廊下，抱著自己的雙腿，將下巴擱膝蓋上，靜靜地想心事。
或許她該離開沈家了，沈慕晨嘴上雖然沒說，卻已經用行動表明了對她的嫌棄。
這幾個月大太太給的零花錢不少，算起來贖身應該不成問題了。
走吧，出去不管是繼續給誰家當丫頭，還是按沈慕晨先前為她規劃的，找份賬房的工作，怎樣都行，只要不在他面前出現就好……
“夏依依，你終於醒了？”白初夏爽朗的聲音響起。
夏依依擡頭看去，只見他正一臉欣喜地朝她走來，手裏還提著大包小包。
“白少爺，你怎麽有空過來了？”她起身招呼道。
“我來看你啊。”白初夏將手裏的東西一股腦地塞給她，“我昨天就來過了，等到夜裏你都沒有醒來，後來就先回去了。這些是補品，我問過大夫了，勞累過度就要多補補。”
為了她，他今早特意跑了一趟藥房，嫌藥房裏的鹿茸燕窩不好，他還從家裏拿了一些。
白初夏將夏依依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，“你的氣色還是不太好啊，都累倒了怎麽不在屋裏好生休息？”
“誰說我累倒了？”捧著那一大堆東西，夏依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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